星期一, 十二月 25, 2006

我的故事

12.12—— 24.12.2006 于Nancy

辽阔的大草原,已渐渐离我远去。蔓延的森林,正静静等我前来。虽然我没有回头,但往事雨点似的打在我的心上。

从出生那刻起,我就注定是个狼人。我从没见过父母,不知他们是狼是人还是狼人。我是喝着羊奶,也是喝着羊血长大的。羊群视我为亲人,也视我为仇敌。白天我和羊儿嬉戏,晚上我和羊儿同眠。可每当月圆之夜,我都会从草原流浪儿变身一头威猛的公狼。

也许变化的剧痛需要鲜血才能缓解,饕餮成性是我变身后唯一的选择。还记得第一次变身的那个深秋的夜晚,灼烧的剧痛把我从美梦中惊醒,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手变成一对狼爪,火热的疼痛似乎也消失了。恐怖使我跳出熟睡羊群温暖的怀抱,奔向附近一处水潭,水中圆月旁的一张孩子的面孔逐渐化作可怖的狼脸。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是一千年,也许是一瞬间,我的双爪击向潭中的那张丑脸,啪啪啪,一次次的击打,从没有停息,直到我精疲力竭,趴在刺骨的水中。可是,不愿面对并不意味着不存在。水面渐渐的平静了,一种莫名的渴望迫使我跳了起来,血,血,血!强劲四肢下荡起一阵阵的水花,羊群很快出现在我的视野。没有任何停顿,我径直冲向日夜陪伴的羊群。汩汩的热血涌向我的喉头,我大口大口的享受着这美味的仙汁琼酿,好像这液体可以忘却一切的烦恼和疼痛。

在如此豪饮的麻醉中我慢慢的睡去了。再睁开眼睛的时候,发现自己正搂着一头死去的羊儿。惊恐中向后翻了一个身,站了起来。羊儿身上,草地上,自己身上都沾满了血痕。点点的红色逐渐扩大,占据了我眼球的所有空间,大脑深处也成了血的海洋,我终于明白昨晚并非一个梦。我拼命的漫无目的的奔跑,心中只有一个念头,逃离这个伤心的家园。不知跌倒了多少次,终于没有了一丝气力,昏了过去。

再醒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躺在床上,周围有几对眼睛正盯着我看。接着我听到一些兴奋的童音。从此我就在这个小村落落脚了。快乐无忧的儿童问为什么,跋山涉水的成人体会为什么,返璞归真的老人忘却为什么。从生下来起,我一直和我的野羊群在一起,从没有离开过。他们哺育了我,带我四处流浪,教我生存的道理。旅途中我们碰到过狼,碰到过人,却从没有如此贴近过和我相仿的孩子。这里的生活很惬意,周围的人对我都很好,教我人类的语言,帮我缝制人类的衣服。我懂得羊儿的语言,每次牧羊都会咩咩咩咩个不停,所以大家都叫我阿咩。一些新交的小伙伴,阿原阿草阿熊,每天都和我在一起嬉戏玩乐。不痛快的回忆像蛹一样,织就了一层又一层的茧,终于看不见了。虽然在我深处隐隐感觉它总有破茧而出的时候,但甜蜜的生活已慢慢抚平了我的伤口,甚至到了忘怀的地步了。不过每次月圆之夜,我都会将自己绑在屋里的一根柱子上,插上门闩。狼拥有坚硬的牙齿,却没有人类灵活的双手。就算发生什么,也将万无一失了。我这样想着。

虽然我习惯了如此美妙的生活,但该来的事情终究是躲不过的。许多个月后的一个月圆之夜,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。当月色透过窗户打在我的脸上时,我知道我遗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,远离月光。我再次化身为一头公狼。我努力闭紧嘴巴,不去碰触绳索。但当狼的本性逐渐充满我的血液时,我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。为什么我要压抑我自己,为什么狼要遵循羊的标准,为什么生存也是个错误?当我的灵台充满狼血时,牙齿就开始努力去咬断绳索了,但有点徒劳。因为之前怕绳子被咬到,我的双脚腰部还有胸膛周围都单独绑了一条绳索。不过疼痛使我无所顾忌,我的双爪开始撕扯胸膛上的束缚。

只要努力并且力所能及,似乎就没有什么做不成的事情。终于绳索断裂了,房门打开了,我静静地走向熟睡的羊群。汩汩的鲜血,骚动的羊群,夺命的枪声,仓皇的逃跑,胜利的长嗷,都一一预期般的上演了。也许昨夜大家都在努力保护羊群,当我天亮后悄悄返回时,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。这一次,我没有选择逃离,因为我爱羊群,也爱阿原他们。但能待多久却不是我可以预料的。不过这一次我却更多的了解了自己,作为狼人,狼性并非完全丑恶的。虽然懊悔和自责仍在啮食着我,但我已不再捆绑自己。当我这样想这样做的时候,我知道,我已经变了。

后来变身的次数越来越多,最后,每个月圆之夜,不管有没有月光,我都会以狼的姿态出现在草原的地平线上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我习惯了这种生活,没有了眼泪,没有了自责,更多的则是一份坦然。

今晚,又一个月圆之夜,剧痛过后,我向羊圈走去。突然发现,一个七头狼组成的狼群正慢慢靠近羊群。这对羊儿将是灾难性的群体毁灭,我好像忘掉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,长吼一声,向熟睡的人们发出了示警。接着冲向了狼群,狼群还在惊愕的时候,我的利齿已经深深陷入了一头壮年公狼的脖子里。狼群反应还是很快的,霎那间我已经处于包围圈内,我转着我的身子,眼睛四处观察着,牙齿还是紧紧咬着那头还在挣扎的公狼。对策还没想好,一双狼爪已经搭上了我后面的身体,我的后背一沉,避开可能致命的撕咬,再一挺后腿,同时用尽浑身气力咬住那头已奄奄一息的公狼,猛一甩头,身体打了一个转,利用狼尸击退了来自前方和后方的敌人。同时观察到侧面各有一个敌人,后面也有一个敌人,而前面却有三个敌人。于是我顺势将狼尸抛向前方再次袭来的三匹狼,调转身躯,向虚弱的后方袭去。现在求生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拖延时间,尽量避往后方,这样中弹的几率会大大减小。后狼原以为我叼着尸体会再次回旋,便算准时机,跳离地面,向我扑了过来。我的快速转身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,机会怎容错过,我抬起头,略微调整了方位,他的脖子便送至嘴边了。我猛力咬下,迅速松开,他便跌进前方狼群了。此刻逃走,虽说有机会,但面对五个敌人,不免落个力战身死的下场。我佯作逃跑,向前跑了两步,果然侧面的两头狼从两边追了过来。一个急停后,想再次咬断一个敌人脖子时,才发现自己算盘打错了。敌人现在对我比较谨慎,轻易不再靠近我,但也不让我溜掉。我再一次陷入包围圈,气氛一下子变得异常的平静。前面三头狼中慢慢踱出一头公狼,他低吼一声,其他四匹狼便分列四角,不再向前。他慢慢向我走来,在距我还有一米的地方站定了。他盯着我,我也回视着他。这是头狼,高贵的气质,粗壮的四肢,尖锐的牙齿,无不证明这一点。
他开口了,为什么做背叛者,无缘无故咬死自己的同类?
我沉默了片刻,答道,我是狼人。
他的瞳孔收缩了一下,旋即又扩张开来。
我知道,大战在即。无论我说什么,作为头狼,消灭我都是他的使命。不同的是我的答案可以赢得他的尊敬和理解。
头狼向我逼近,狼群也慢慢向我靠拢。大家都知道,时间已经无多,猎枪马上就要登场。在这之前,必须要灭掉我。头狼终于出击,迅如闪电咬向我颈部。我知道,在这场战斗中不负伤流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,如何躲过最大的伤害,并且予以敌人致命的攻击才是重点考虑的。我略一低头,身形下蹲,猛然冲向头狼前腿之间,试图可以冲倒头狼,以背部受伤的代价换取咬中头狼心脏的胜利成果。头狼反应很快,立刻弹动四肢,高高跃起。我仰起头咬向他的心脏,谁知他竟然在空中做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,直咬我的头顶。我打了一个滚,四肢朝上并略微收缩,准备蹬中他的各大要害。砰的一声,头狼直直跌了下来。我闪至一旁,头狼就落在我身边。子弹刚好击在他的眉心,脸上溅满了鲜血。眼睛还睁着,眼神里似乎充满了高兴和忧伤。砰,第二枪响了,擦着我的耳朵飞过,我站起来,舔了舔头狼的眼睛,迅速奔向远方的夜色深处。

布满鲜血的脸庞,为什么做背叛者的质疑,牙齿咬进公狼脖子的声音,任凭我如何加速奔跑都挥之不去。今夜的经历,使我无法再回到那洒满欢乐的小村落。当然如果我回去,小原小草他们也永远不了解我的真相,但我知道我和他们还是不一样的。另外,我还明白了,我不是一定要靠喝羊血才能存活的。

人类面前,我是罪恶的制造者;羊群面前,我是恐怖的终结者;狼群面前,我是可耻的背叛者;虎豹面前,我是弱小的竞食者。森林在即,我长嗷一声,催动脚步,没入月辉洒落的丛林。



后记:

写此文《我的故事》仅仅是为了揣摩并描述桥样的人的想法,像鲁迅先生所塑造的孔乙己——他是唯一穿着长袍而站着喝酒的人,长袍代表读书人或有钱人吧,而站着喝酒的则是庄稼人。

狼人似狼非狼,似人非人,兼顾两者特点,却又如此不同,这就是桥人的本质吧。其实桥也千差万别,有靠稳固四肢立在河中的梁桥,有凭强劲双腿叉在河岸的拱桥,还有借坚实双腿千条臂膀屹立的斜拉桥。世上的每一个人,恐怕或多或少的都有些桥的成分吧,在上一代人与下一代人之间,在某种星座与另一种星座之间,古典与现代之间,理智与情感之间。这样硬套也许有些牵强附会,在此仅仅提出这样一种思考角度。

不管什么样的桥,都是植根于两岸的;不管什么样的人,都是活在社会里的。如果你想到达对方的心里,就需要在两颗心之间架设一座桥。二战的时候,有娶了日本人的中国人,有嫁了德国人的法国人,这些人如何去面对当时的情况呢?有人会为消除分歧而努力,有人不愿卷入其中而过着普通的生活。不过桥毕竟是桥,“再完美的苍蝇也是苍蝇,缺点再多的战士也是战士”,桥必须要做出桥的选择,梁桥,拱桥,还是斜拉桥。只要能够承受设计重量,就会幸福快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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